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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溯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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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溯源

◎皮膚饑渴癥◎

談到案件真相, 艷艷轉過頭去,閉口不言。

這個反應出乎趙向晚的意料。

趙向晚以為,艷艷代表費思琴內心最黑暗的那一面, 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, 自然也無所畏懼。

可現在看艷艷的反應, 顯然有所顧忌。

她在顧忌什麽?

【我要不要說出來?會不會惹冰冰不高興?好不容易出來一趟, 可別被她關起來。要不是因為木木欺騙了家裏人,鬧得無法收場,我都沒機會出來。只可恨我沒辦法和木木說話,她只和冰冰溝通。不然在她第一次想出這個餿主意的時候, 我肯定會狠狠敲打她。】

聽到這裏,趙向晚心思微動。

看來, 艷艷雖惡, 但卻害怕冰冰。因為她能不能出來,全憑冰冰心意。

冰冰既能與木木溝通, 又能掌控艷艷的出沒,而艷艷卻沒辦法接觸到木木——這說明冰冰是費思琴多重人格中的主體人格!

【木木那個笨蛋, 讀書根本就不行, 覆讀考得一塌糊塗,可是她害怕被爸媽知道,估分填報志願的時候, 胡亂估了個520, 可實際上她心裏清楚……比去年還差, 最多只有400分, 連一本線都夠不著, 最多只能讀個專科。】

【雖然費永柏沒有說過必須要考多少, 雖然屈薇歌安慰說放松些沒關系, 但他們的行動早就告訴了木木:我們都是大學教授,我們的女兒怎麽可能只是個專科生?今年考不上,那就明年再考,直到考上為止!】

【木木只要一想到分數一出,父母那失望的眼神,就嚇得要死。可是,這麽簡單的謊言,總會有被戳穿的那一天,是不是?】

【木木向冰冰求助,冰冰也沒招。要我說,這有什麽難?把他們都殺了,謊言就永遠不會被戳穿了。只要他們都死了,就沒有人會再來管我讀書、穿衣、交男朋友,多爽!】

原來,契機是高考覆讀!

先前季錦茂說過,費永柏對於女兒的高考覆讀估分結果非常滿意,開心得很。事實上,費思琴欺騙了父母,她這次高考成績很糟糕。

【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冰冰,可是冰冰不同意。她雖然憎恨家裏人,但卻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他們。因為我出的這個主意,她甚至開始限制我出來。我力量不夠,只能悄悄等機會。】

【離高考出分數的時候越來越近,眼看謊言就要被揭穿,木木惶惶不可終日。學校已經放假,她天天呆要家裏沒地方去,只能躲在房間裏發呆。冰冰左思右想,終於妥協向我求助,她說我膽子大、臉皮厚、認識的人多,肯定會有辦法解決這個難題。】

【我學乖了,沒說要殺人,我告訴冰冰,我會找人上門,假裝搶劫,順便把家裏人都砍傷,然後把他們都送到醫院搶救,這樣一來,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他們在醫院,就沒辦法知道真實情況。到時候我托朋友做一份假的金陵師範大學錄取通知書,就能永遠離開這個家。】

【這個謊言真的是漏洞百出,可冰冰病急亂投醫,真信了。冰冰這麽聰明的人,難道不知道費永柏認得不少高校招生辦的人?難道不知道就算拿一張假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出來,也只是騙得一時、騙不了一世?要我說,唯一的辦法就是心一橫,把他們都殺了。他們一死,家裏什麽都是我的,那麽多的錢、那麽大的房子,日子不曉得有多好過。】

【把真相說給警察聽?我倒是無所謂,反正精神病殺人不償命,警察能奈我何?我只怕冰冰知道我騙了她,一氣之下把我趕出去,不讓我再住在這個身體裏。費思琴身嬌體軟、肌膚瑩潤,簡直是老天制造的藝術品,我喜歡這個身體,絕對不能走。要是能哄著冰冰把這個身體交給我一個人,該多好。】

冰冰有辦法把艷艷趕走?

趙向晚聽到這裏,緩緩站起身,居高臨下看著坐在病床上的艷艷:“費思琴,我們來談個條件吧?”

何明玉手中記錄的動作停了停,擡頭看著趙向晚,敏銳地註意到,趙向晚沒有稱呼她為艷艷,趙向晚叫的是費思琴。

艷艷沒有察覺稱呼上的變化:“什麽條件?”一般人看到她,不是色迷迷,就是戰戰兢兢,這個小女警倒是大膽,敢和她談條件。

趙向晚嘴角微微一勾:“你告訴我全部真相,我幫你把木木趕出去。”

艷艷眼睛一亮:“你還有這本事?”多重人格患者,每一個人格都是獨立的自我,適應不同環境而生。沒有哪一個心理醫生,敢有把握說讓指定人格脫離這個身體。

趙向晚微笑:“你,就是我叫出來的,是不是?”

多重人格不管有多少個,都會有一個主體人格與後繼人格。從費思琴的成長經歷來看,冰冰才是最具主導力、最有能動性、最符合費思琴天性的“主體人格”。

木木不知道艷艷的存在,冰冰知道;

木木沒辦法和艷艷溝通,冰冰能夠。

現在趙向晚要做的,就是通過交流、溝通、宣洩,誘導主體人格回歸,並讓冰冰對費思琴無法接受的不滿、嫉妒、逃避、沖動等行為承擔責任,並用更為建設性的辦法處理它們。

只要主體人格接受自己,就能打破主體人格與後繼人格之間的樊籠,讓多重人格之間自由交流,融合為一個整體。

要做到這一切,趙向晚必須了解:艷艷到底做了什麽。

艷艷最想要的,是獨占這個身體,那就先放下一個誘餌:把木木趕出去。

果然,艷艷動心了。她的身體明顯向前傾斜,拉近與趙向晚的距離,這代表接納:“那,把冰冰一起趕走吧。”

趙向晚搖頭:“現在還不行,你沒有她有力量。強行驅趕她,你會崩潰。”

艷艷明顯不相信:“你哄鬼。趕走了她,我就是費思琴,費思琴就是我,崩潰什麽?”

趙向晚目光炯炯,閃著異彩:“費永貞就是因為其中一個強行占據身體,導致精神崩潰,送進了精神病院。當然,如果你想……”

“不不不,聽你的。”艷艷一聽,立刻相信了趙向晚的話。

正常情況下,多重人格中的每一個人格都是獨立的自我,只要大家協調好,類似角色扮演,完全可以相安無事。為什麽到最後,多重人格多半會走向精神崩潰?就是因為後繼人格想要搶奪主體人格地位。

就好比一棟房子裏住著三個人,其中一個是主人,另外兩個是客人。如果客人註意分寸,遵照主人的規則生活,這棟房子便不會有事。但如果有一天,客人想要鳩占鵲巢,主人一怒之下就會一把火把房子燒了——趕我走?那就大家都別住。

艷艷擡頭望著趙向晚,眼裏多了一絲佩服。

【連外國著名心理醫生都說不清楚的事情,這小女警倒是一清二楚。她一眼就知道我的存在,還能想辦法把我叫出來,是個有本事的。】

【要不,就答應她?先把無能、愚蠢的木木趕出去,只剩下我和冰冰,我們倆有商有量,多好。只要多給我出去的機會,總有一天,總有一天……我把冰冰也給收拾了!】

聽到她心中所想,趙向晚趁熱打鐵:“來吧,告訴我們前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麽。”

艷艷顯然還沒有修煉到成精的地步,太想獨占這個身體的她,咬上趙向晚丟下的餌,將案件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。

何明玉筆走如飛,寫得手腕發酸。

一邊寫,一邊在心裏罵:媽的,這都什麽事!

祝康的足跡分析是準確的,闖進費家的是兩名少年,一名青年。

青年名叫項裕,二十三歲,強壯高大,家中父母雙亡,一個人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裏,在一家洗車店裏打工。兩名少年一個叫柯一錦、一個叫竇浩,一胖一瘦,在鐵路職業高中讀二年級,是項裕的小弟。

趙向晚問:“這些人你是如何認得的?”

艷艷咯咯一笑:“你們去啟明女子高中看過沒?雖然學校裏沒有女人,可保安是男人,翻過學校圍墻,穿過一條巷子就是鐵路職業高中。費永柏想要防著我找男人,哪裏防得住?我一次翻墻外出的時候認得項裕,我們倆一見面就看對了眼,好上了。”

這個世界早就開放,想把費思琴塞進一個純女性的環境,實在是太難。

尤其是發生過酒醉事件,親眼目睹費永柏與艷艷一起滾床單,雖然最終沒有成事,但屈薇歌依然羞憤不堪。只要一看到女兒,就想到她赤果果滾在費永柏懷裏的畫面。再愛女兒,屈薇歌也無法面對,於是選擇遠離與無視。

費思琴被送去學校寄宿,兩周才回來一次。她的自由時間多了起來,艷艷也有了可乘之機。

被父母集體忽視、拋棄的感覺很不好。木木第一個受不了,開始擺爛躺平。冰冰再堅強冷靜,也不過是個小姑娘,失去清白之後破罐子破摔,每周總會放艷艷出來一回,任她到處野。

艷艷以身體為誘餌,成功把項裕籠在身邊。

項裕對艷艷言聽計從,只需要一個電話便飛奔而來。艷艷挑了一個樓上、樓下和對面都沒有人在家的時機,通知他中午一點帶人過來,親自打開門,就這樣引狼入室。

說到這裏,艷艷的眼睛裏閃著嗜血的興奮。

“我幫他們開的門,他們帶的是西瓜砍刀,那刀嶄新、雪亮,閃著寒光,真漂亮!我和項裕一起去錄像室看過那種港臺片,古惑仔都拿著西瓜刀砍人,手起刀落,血肉橫飛,過癮!我順手從廚房把切肉刀拿在手裏。第一次砍人,那種感覺,真來勁兒,嘖嘖嘖。”

聽艷艷形容殺人過程,趙向晚與何明玉的內心都很沈重。

柯一錦、竇浩今年十七歲,都是爹不疼、娘不愛的主,以港片黑.澀會老大為偶像,聽說砍了人可以拿到兩千塊錢,嗷嗷叫著就來了。

項裕個子高大,肌肉有力,床上勇猛,符合艷艷的審美,兩人廝混在一起,甚至開始暢想結婚生子。聽艷艷說起家裏人強勢霸道,項裕為她打抱不平,決意報覆。

一刀砍中屈薇歌頸總動脈,血液四濺的人,是項裕;

一刀封喉,砍死費思章的人,是項裕。

項裕,是左撇子。

聽到這裏,趙向晚感覺喉嚨口有些發緊:“刺傷費永柏的人,是誰?”

艷艷擡起右手,輕輕轉了轉手腕,輕描淡寫:“我啊。”

難怪,費永柏沒有用胳膊格擋那一刀,因為刺向他胸口的人,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女兒。

難怪,屈薇歌反抗力量那麽微小,因為指揮外人砍殺自己的,是她呵護、撫養十九年的女兒。

不知道,費思章打開房門看到費思琴,她身邊男子一柄西瓜砍刀橫飛而來時,有沒有喊出一聲:“姐——”

趙向晚目光冰冷:“然後呢?”

艷艷“哦”了一聲,“親手把刀刺進費永柏左胸,看著他震驚、恐懼的眼神,我神清氣爽。偏偏費思章那小家夥討嫌,死就死吧,他倒在地上了,喉嚨口咕嚕咕嚕往外冒血泡泡了,還沖我伸出手,傻乎乎地喊了一聲姐。就這一聲姐,我腦袋嗡嗡地響,然後……冰冰醒了過來。”

趙向晚道:“剩下的事,交給了冰冰?”

艷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,歪了歪頭,露出雪白頸脖——落在趙向晚眼裏,這代表臣服。費思琴的三重人格裏,冰冰占據主導地位,就連惡毒如艷艷,也無法反抗。

“我和冰冰開始爭搶。冰冰把那兩個胡亂砍了十幾刀,刀刀不致命的小家夥打發走,我把項裕拉上了床。項裕十幾天沒見我了,殺過人之後更是熱血賁張,我們倆在床上折騰了幾回,等我舒坦了冰冰又回來了。事後項裕拿著錢離開,冰冰發現身邊到處都是血,不敢哭叫,我教她說謊,可是她這個人太傲氣,不屑於說謊,被你看出了端倪是不是?”

聽到這裏,案情終於大白。

趙向晚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,看向終於停筆不再記錄的何明玉。

何明玉的眼睛裏也帶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心酸與悵然。

艷艷擡手撩了一下長發,將拂在臉龐邊的頭發挽在耳後,露出潔白如玉、形似貝殼的耳朵。

趙向晚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句話:卿本佳人,奈何為賊。

艷艷定定地看著趙向晚:“我知道的,都告訴了你。該你兌現承諾,把木木趕走了。”

趙向晚:“你和木木都是後繼人格,誰走、誰留,由主體人格說了算。”

艷艷眉頭一擰:“什麽意思?”

趙向晚:“趕走木木這件事,我要和冰冰商量。”

都是專業名詞,艷艷聽著似懂非懂,不過她不笨,知道費思琴身體裏住著的三個人裏,冰冰最強大,趙向晚所說的要和冰冰商量,應該是有道理的。

艷艷看著趙向晚,笑得燦爛如花:“可是,我現在不想走。好不容易來一趟,總要玩玩再回去。”

【我想要人愛我,我想要人抱著我,我想要他們狠狠地欺負我。只有皮膚相觸的那一剎那,只有感覺到身體被刺痛,我內心的焦躁才能稍稍得到舒緩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,我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麽。也許他們說得對,費家的女孩兒就是賤,就是騷,無時不刻地期盼肉貼著肉。】

艷艷走下床來,靠著門框,看著站在走廊一言不發的劉良駒與季昭,眼中波光盈盈,流露出一股媚態:“季昭哥哥,警察哥哥。”

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,趙向晚大踏步上前,雙手扣住艷艷肩膀,一扯一搭再一扳,狠狠將她摔在水磨石地板上。

“砰!”

一聲悶響,艷艷後背砸在地上,眼冒金花,痛得差點閉過氣。

——感受到身體刺痛才能舒緩焦躁?我來幫你!

劉良駒慌忙跑過來:“怎麽了?怎麽了?”

趙向晚左手按住艷艷肩膀,右腿膝蓋一彎,摁住她雙腿,確認艷艷無法再動彈反抗之後,趙向晚騰出右手,上去就是一巴掌。

想要肉貼著肉?揍你也是肉貼肉!

“啪!”

隨著這一聲脆響,所有人都驚呆了。

趙向晚這是要做什麽?

不管費思琴是不是嫌疑人,趙向晚身為實習警察,都不能動手傷人吧?

“啪!”

趙向晚又是一巴掌上去。

何明玉慌忙上前,彎腰一把托住她的手,低聲道:“向晚,你做什麽!”

趙向晚沒有理睬何明玉,她俯下身,與費思琴那張漂亮臉蛋只有兩寸距離,呼吸可聞:“感覺怎麽樣?”

接下來,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。

艷艷嘴角帶笑,眼睛微閉,側過臉來,主動貼近趙向晚的手掌,非常享受地說:“再來。”

趙向晚冷笑一聲,厲聲喝斥:“玩得夠不夠?”

受虐傾向,俗稱賤胚子!

艷艷眼中閃著亮晶晶的光,近乎崇拜地看著趙向晚,後背劇痛襲來,她悶哼一聲,整個人緊繃的神情卻陡然放松下來,眉眼舒展,雙肩微顫,後背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,咯咯咯地笑了起來:“好,真好。”

趙向晚的聲音清晰而冷硬:“玩夠了就回去,讓冰冰來見我。”

艷艷將臉龐在趙向晚的胳膊上蹭了蹭,乖巧地說了一聲:“好。”

“嗡——”

刺耳的噪音之後,艷艷幽深的眼神變得清澈。

費思琴清醒過來,感覺後背、臉頰疼得火辣辣的,可是身體裏那無時不刻讓她難受,像有小蟲子啃咬的麻酥酥的感覺卻全部消失。

從所未有的滿足感,令她喟嘆出聲:“嚶——”

明明是挨打了,怎麽她一副大病初愈的酸爽感?在眾人不解的眼神裏,趙向晚松開膝蓋,放開扣住費思琴的手,慢慢站起身來。

費思琴發現自己被趙向晚摁在地上,迷惑地左看看、右看看,最後選擇沖趙向晚伸出手來:“拉我起來。”

趙向晚沒有拒絕她,彎腰伸手,將她拉起。

費思琴一瘸一拐地坐回病床,將膝蓋慢慢擡起,抱著膝蓋,腰往前微彎,臉蛋側過來貼在腿上,這是一種回歸母體胎兒狀態的姿勢,能夠給她足夠的安全感。

趙向晚活動了一下筋骨,略帶疲倦,拖過方凳坐下。

真沒想到,打人也挺費力氣的。

何明玉像不認識她一樣盯著趙向晚:“餵,你……”

趙向晚悄聲回了一句:“回去之後和你解釋。”

趙向晚與何明玉的低語,似乎驚動了一直有些出神的費思琴,她擡起頭,茫然地問:“我這是怎麽了?”

趙和晚回答:“艷艷來了。”

費思琴偏過頭,眼神冰冰冷冷:“你見過她了?”

【那是個又壞又蠢的東西!一天到晚沒個正經,說謊、濫交、抽煙、打架、和那些小混混進錄像室看小電影。可是……要是不隔段時間把她放出來,我的身體就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。】

【我的心裏有一把火,隨時隨地都在燃燒,把我燒得口幹舌燥,下面很難受。我真的很渴望,渴望與人肌膚相貼,渴望被人揉搓,我其實也很怕的,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講。費老師說了,費家的姑娘如果不守貞潔,就會和姑姑一樣瘋掉,我害怕。】

【我在努力控制艷艷出來的頻率,我不能讓她毀了我的生活。木木是個乖孩子,她如果知道艷艷這樣糟蹋身體,恐怕想死的心都有。剛才我明明沒有允許,為什麽艷艷就出來了?這個小女警眼神好厲害,她到底知道些什麽?】

趙向晚聽到費思琴的內心獨白,語氣平靜地說:“費思琴,你身上的傷還沒好,不要亂跑。兇案我們還在調查,木木膽子小,你先別叫她出來。至於艷艷,你讓她消停點!”

說到後面,趙向晚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。

奇怪的是,費思琴這一回沒有反駁,也沒有生氣,而是相對溫順地點了點頭:“好。”

交代完,趙向晚站起身,和一頭霧水的何明玉走出病房,叫上劉良駒、季昭,一起回市局。

接下來,要處理的事情很多。

筆錄裏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參與入室搶劫案的三名男子,兩名少年是鐵路職業高中二年級的學生,年齡不足十八歲,只是幫兇。一名年青人名叫項裕,家住啟明女子中學附近,修車工,他是主犯,殺死屈薇歌、費思章的兇手。而費思琴,她的第三重人格全程主導及參與整個過程,並刺傷費永柏。

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申請拘捕令,把這三人抓捕歸案,免得嫌疑犯跑了。

第二件事情,要對入室搶劫這三人進行審訊,與費思琴的口供一一對應,細節是否一致,並尋找兇器、指紋、比對指紋、鞋印等。

重案一組所有人都忙碌起來,將費思琴、項裕、兩名職高學生全部帶了回來。一共四名犯罪嫌疑人,除費思琴之外,其餘三名入室搶劫者分成三個審訊室,分別進行審訊。

費思琴則單獨一人被關押在女子看守所。

柯一錦、竇浩第一次拿刀砍人見了血,既興奮又恐慌,兩人拿著從費思琴家裏搶來的錢吃了頓燒烤,灌了兩瓶冰啤酒之後,在家睡覺,當警察上門,給他們戴上冰冷的手銬,這才知道害怕。

根本不用重案組動用什麽審訊技巧,只問了兩句話,他們的心理防線便全面崩潰,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。

“警察叔叔,我哪裏敢殺人啊,就是學電視裏演的,拿著西瓜刀胡亂砍了幾下。”

“砍到第三下,刀一下子卡在肉裏面,拔出來的時候有一種回彈力,那種感覺,真的讓人毛骨悚然,然後我就不太敢使勁砍了。”

“是項哥讓我來的,他說艷姐爸媽對她不好,想報覆她家裏人,還說她家裏有錢,只要我肯去,就給我兩千塊。我最近打街機游戲花了不少錢,手頭正緊,所以……就按她說的,約齊了一起過去。”

“刀是項哥給我的,床頭櫃是我打開的,裏頭有好多錢,我和柯一錦一人分了一疊子。”

“是是是,我胳膊上被艷姐她媽媽撓了一下,你們看,很深的一道印子。”

“艷姐她媽媽,還有那個小弟弟,都是項裕下的手。項哥下手黑,力氣大,哢嚓兩下,媽呀,鮮血直飆,我嚇得差點尿褲子,站在那裏半天沒動彈,後來,艷姐突然像瘋了一樣把我和竇浩推出去,我們沒敢反抗,”

一字一句,都和艷艷在醫院所說一模一樣,絲毫不差,顯然這兩個職高學生並沒有說謊。

到了項裕這裏,審訊卻並不順利。他很講江湖義氣,有點大哥風範,一力承擔了所有罪責。

“是,是我幹的。艷艷說她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強了他,她媽媽不僅視而不見,而且還罵她是賤人,把她一個人丟到女子學校寄宿。她弟弟是家裏唯一的男孩,受盡關愛,經常欺負她。我覺得她可憐,想幫她出個氣。”

“是,她爸、她媽、她弟都是我殺的。”

黃元德將指紋比對結果拿出來,厲聲道:“費思琴已經供認,費永柏胸口那一刀是她刺的,刀上指紋比對吻合。你不要逞英雄,說實話!”

項裕卻依然堅持到底:“不不不,是我殺的。她不敢動手,是我抓著她的手、逼她執刀去刺,事後我還強.暴了她,她什麽都不知道,根本就沒有配合。我和她是男女朋友,聽她提起過家裏有錢,就動了歪心思,帶著兩個小弟上門想弄點錢花,我們去的時候門沒關。”

黃元德負責審訊項裕,聽他還在那裏充黑.澀會老大,氣不打一處出:“費思琴、柯一錦、竇浩都說了,是你們約好了時間,門是費思琴打開的。”

項裕沒奈何,只得承認了這一點:“是,是提前約好。不過我們只是約好了上門嚇嚇艷艷家裏人,搶點錢,殺人是我自作主張。我知道,被你們抓住我死路一條,我爸媽都不在了,和艷艷在一起才感覺自己是個男人,我不能讓她坐牢。你們不要再追問了,那兩個小屁孩也沒幹什麽,只是拿著我買來的西瓜刀胡亂瞎砍,根本沒什麽殺傷力,要槍斃,就槍斃我一個吧。”

審到這裏,案件處於膠著狀態。

項裕求死之心很切,將所有罪責都擔了下來,倒顯得費思琴的罪行輕了許多——她雖然引狼入室,但也只是想報覆一下家裏人,並沒有打算殺人;她雖然拿起了切肉刀,但卻是項裕抓著她的手強迫她刺殺費永柏;她還是受害人,在自己的臥室被項裕強.暴。

除了項裕部分口供與費思琴不一致外,其餘痕跡檢測、屍檢報告都與他們所供述的一致。

鞋印顯示的身高、體重;指紋比對、下刀深淺與方向,全都與他們的犯罪過程一一印證。

華燈初上,重案一組的成員終於有時間坐下來說說話。

吊扇風呼呼地吹著,辦公桌上的玫瑰依然芬芳燦爛。

溫馨的工作環境,熟悉親切的同事,滿室的玫瑰香味,忙碌了整天的趙向晚坐在會議桌邊,這才感覺活了過來。

——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,心很累。

今天上午在醫院與費思琴的三重人格對話,鬥智鬥勇,終於讓她說出真相,找到關鍵嫌疑人。

如果不是直接問出來,光是調查費思琴在啟明女子高中的學習狀況、發現費永貞的存在及病歷、找出費思琴初一休學的原因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。費思琴在學校住的宿舍是單人間,住宿條件很好。她通常都是晚上寢室熄燈之後悄悄外出,與同學、老師關系並不親近,想要找出她的男友,恐怕也要花不少時間。

大家都心中有數,一坐下來,劉良駒便讚了一聲:“效率可真高,趙向晚今天在醫院表現神勇。”

尤其是那一背摔,簡直嚇得劉良駒出了一身冷汗。難怪許隊,哦不,許局長開玩笑,說趙向晚為尋找趙家溝被拐賣的小姐妹,大雪天往遼省那邊跑,得到施必勝警官高度評價:這姑娘,可真虎。

第一次如此神速破案,高廣強感覺自己像坐上了淩霄飛車,腦子有點轉不過來,看向趙向晚和何明玉:“你們今天在醫院詢問費思琴,是怎麽問出真相的?”

何明玉指著趙向晚:“全靠向晚,是她發現了費思琴的三重人格。不過……”何明玉終於逮住空問問題,“你能不能和我說說?我有好多疑問。”

在提審費思琴之前,何明玉很想知道,為什麽趙向晚會知道她有三重人格的存在,為什麽敢動手打她,為什麽打了她之後費思琴反而變得乖順無比?

趙向晚今天一邊忙碌,一邊也在總結,聽到夥伴們提問,她站了起來。

朱飛鵬趕緊推來小黑板,將粉筆遞到趙向晚手裏:“來,上臺講吧。”

高廣強最喜歡重案一組這種強烈的未知欲與探討精神,也微笑著鼓勵。

“向晚,你給大家一起講講吧。我們在走訪調查的過程中,也發現了費家很多違和的地方,但卻沒辦法給出完整的結論。你是直接與費思琴三重人格對話的人,心理學、微表情行為學這一塊可以說是非常優秀,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吧。”

趙向晚知道,她的考驗又來了。

每完成一個案子,都是她總結提高、上升到理論層面的時候,這是考驗,也是契機。

輕輕咳嗽一聲,趙向晚看向何明玉:“師姐,要不,你來問,我來答吧。”今天說的話實在太多,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。

何明玉沒有按時間順序提問,她先問了自己最感興趣、最好奇,也最抓心撓肝的問題:“向晚,你為什麽打費思琴?為什麽打她之後,她不僅不生氣,反而很享受?”

劉良駒也很好奇,連連點頭:“對,我也想知道。”

朱飛鵬等人一聽,來了興致:“哇哦!這不是受虐狂嗎?”受虐狂,也是一種精神類疾病。大家聽是聽說過,但真沒見過。

趙向晚搖了搖頭:“不是受虐狂。準確來說,受虐狂是指當精神或肉.體遭受痛苦時,他會感覺到快樂,換而言之,就是把痛苦視為一種樂趣。費思琴並不是。她小時候被費永柏責打手背,她並不快樂,並由此衍生出第二人格,冰冰。”

眾人都聽得很認真。多重人格的出現概率不足萬分之一,此刻不研究,更待何時?

何明玉被她說得更好奇了:“如果不是受虐狂,那她為什麽被打之後面部表情很放松?”

趙向晚嘆了一口氣:“所有的心理疾病,都要從童年開始溯源。從季總所言,從高警官走訪的信息,從費思琴所說,我們可以對她的童年經歷進行探尋。如果說,木木是費思琴的第一人格,那她的心理陰影是什麽?”

何明玉這回答得非常快:“無情的毆打、責罵與批評。”

趙向晚點頭:“對,一個乖巧、懂事、不知道反抗為何物的小姑娘,面對著強勢、控制型人格的父親,長期能動性被壓抑,內心是扭曲的,終於在十三歲的時候,覺醒出第二人格,冰冰。第二人格獨立、冷靜、自我,是費思琴渴望成為的人,也是她的主體人格。”

朱飛鵬打斷趙向晚的話:“等一下,不是應該最初的人格是主體人格,後面出現的才叫後繼人格嗎?”

趙向晚搖了搖頭:“其實,溫順與乖巧,是費思琴被壓抑之後的性格。如果費永柏不對她那麽嚴苛,關愛中給予一定的引導,她會成長為一個冷靜強大、獨立自主、散發著女性魅力的女孩。所以,十三歲才出現的冰冰,是主體人格。”

朱飛鵬似懂非懂:“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,內心最強大的那一個才是主體人格?”

趙向晚點了點頭:“你這麽理解也可以。總之,在所有人格中處於主導地位的那一個,就是主體人格。”

說完這一點,趙向晚掃視一眼眾人,重點看著劉良駒:“有沒有感覺,教育孩子真的是個技術活?管得松了,容易成為溺愛;管得嚴了,又怕把孩子嚇住。”

劉良駒不斷點頭:“我也是個做父親的,我家劉栗子今年三歲,我感覺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管。她在歲的時候喜歡打人,你們說,要不要管教?反正我老婆是絕對不嬌慣栗子,她要是打人,我老婆就打回去,打得她哇哇哭,等她知道痛了再和她講道理。後來,慢慢就好了。”

趙向晚讚許地點了點頭:“劉師兄你們做得挺對的。孩子和小樹一樣,既需要陽光雨露、澆水施肥,也需要剪枝扶正、灑藥打蟲,才能讓他健康成長。”

“為什麽我會發現費思琴被打之後,會變得聽話?因為我觀察到她經常有些小動作,比如撩頭發、抱胳膊、斜靠枕頭等,她基本上只要安靜下來,就會自我愛撫。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:她渴望肌膚相觸。”

何明玉脫口道:“啊,皮膚饑渴癥。”

因為讀心術的緣故,趙向晚很討厭與人身體接觸,如果看心理醫生的話,或許會給她診斷出一個皮膚接觸恐懼癥。只不過因為趙向晚後來遇到重案組這些正義、正直的人,還有周巧秀、許嵩嶺這些真心關愛她的人,當然,還有季昭,他的表裏如一、他全身心的依賴,成功讓趙向晚有了新的、溫暖的皮膚記憶,這才慢慢治愈內心創傷。

提到皮膚饑渴癥,趙向晚的聲音變得低沈了一些:“國外一些專家曾經研究過,孤兒院的孩子成年之後多多少少都有心理疾病,究其原因就是在嬰兒時期缺乏愛撫。只有通過親密的肌膚接觸,才能安撫孩子的心靈,讓他們獲得安全感。孤兒院的孩子多,保育員根本沒有時間去愛撫孩子,從而導致嬰兒期皮膚饑渴癥,這才有了後續的心理疾病。”

何明玉問:“你的意思是,費思琴在嬰兒時期就缺乏與父母的皮膚接觸?”

趙向晚道:“是的,我懷疑是這樣。嬰兒時期的事情費思琴恐怕不記得了,但費永柏、屈薇歌應該是知道的。我看過費家的房間,纖塵不染,連衛生間都幹凈得像新的一樣。屈薇歌有較為嚴重的潔癖,這會導致她在哺育期間和女兒缺乏皮膚方面的接觸。養嬰兒嘛,大家都知道的,哪裏有常年幹凈的時候,這對屈薇歌應該會是一種折磨。”

雖然屈薇歌已死,但趙向晚根據費思琴的心理異常,敏銳地發現了問題。

“嬰兒期的皮膚饑渴導致費思琴膽子很小,特別渴望與父母身體接觸。但屈薇歌是藝術家,相對清冷,再加上丈夫強勢,一心要把女兒培養成手風琴演奏家,因此她與女兒保持一定距離。費永柏因為家族出了幾個雙重人格的長輩,就連姐姐也是這樣的人,因此對費思琴處處提防,一心想用修道院式的教育來壓制住費思琴骨子裏那浪漫的、熱情的、奔放的個性。費永柏本來就是嚴師,在教孩子練琴的過程中,用戒尺拍打手背,依然是冰冷的、沒有溫暖的,這讓費思琴的皮膚饑渴癥沒有得到舒緩。”

何明玉反應過來了:“所以你將她背摔在地,並用手腳壓制住她,通過這種皮膚接觸、身體的壓力施加,來緩解她的皮膚饑渴癥狀?”

趙向晚很認真地說:“是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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